在青银沟刻石
■轩 荻
“这里除了山还是山。”这是我来到青银沟后在日记本上写下的第一句话。
从大学校园来到军营，我心里是满怀希冀和憧憬的。但对这样一个满眼都是山的地方，我依然心存疑虑和恐惧。
这是一条谷深8公里、横宽不足百米的山沟，两边的山崖似两扇大门，左右相对，十分陡峭。“一线天”的地势令沟底平时很难见到日照。
主营区在青银沟的沟底，由于日照不足的缘故，不仅气温要比市区的平均温度低近10摄氏度，空气还总湿腻腻的。每到春夏季，虫子就会特别多。队里就我一个女孩，大多时候我心里虽然害怕，但还是倔强地选择直面。这里的蚊子极大，为了躲避它们，我要用防护服全副武装自己。宿舍里到处爬着臭虫，清都清不完，尽管关着门，顺着门缝也能扫出几十条虫来。
夏天的周末，餐桌上还会多一道“特色菜”——炸蝎子。炊事员会在休息时间轮流去山里“夹蝎子”。仲夏晚8时左右，他们从营区出发，每人兜里揣着一双筷子、一个玻璃瓶子、一个紫外线灯。出发的时间是他们多年总结出来的，这是蝎子最喜爱从石头缝里出来捕食的活动时间。只要用紫外线灯一路照过去，爬出来的蝎子就会发出浅紫色的反光，此时快速地用筷子夹住蝎子尾巴放到玻璃瓶里，盖上盖子就可以了。炊事员们一小时就可以抓到三四十只回来，像炫耀战利品一般给战友们都看看装蝎子的玻璃瓶。
这里有一个传统，每每新来人，都要从山中选一块石头刻上字再找到适合的位置放回，有大大小小、形态各异的带有红色刻字的石头——“以库为家”“扎根山沟做奉献”等等。我始终没有想好要刻些什么，所以这件事就被我搁置了。
这里的官兵爱唱歌，尤其喜欢唱官兵们集体作词作曲的《青银沟的兵》。每天起床后唱，吃饭前唱，训练后唱，晚上睡觉前还唱。开始我不知其中的缘故，悄悄问一个老兵，他略带神秘地告诉我：“人越寂寞越爱唱歌，这就像山上放羊的羊倌，你看哪一个不爱吼几声？”虽然这一点我没考证过，但觉得有点道理。
这里的生活并不便利。向外开车约一刻钟才能见到山里人家，吃菜要靠十几公里外的菜站送来，附近最近的超市和快递代收点也要开车半小时方可到达。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，山里没有信号。如果想打手机，必须跑到山上固定的几个地方，伸直胳膊向天空来回挥舞，才能找到一格信号。即使打通了电话，刚说上两句，就很有可能再次断掉。自那以后，我的手机套餐费用从原来的89元减至19元，就是这样月底还有大量的流量剩余。
终于，我感觉到了莫名的寂寞，还有种说不出的伤感。
有一天在巡库的路上，我忍不住向已经驻守这里10年的刘振峰班长问道：“刘班长，你们每天这么来回走相同的路，难道不烦吗？”刘班长听到我这突然的发问大笑起来：“怎么不烦，刚到这里一个月，我就盼着退伍了。那时候巡库的路还不如现在，山间的石头又硬形状又怪，脚上的鞋磨损得厉害，一天下来脚心准保被石头硌出成片的印子来。前几年赶上大暴雨，这里泛起了涝灾，青银沟门口唯一的小路被水冲断了，我们的供给是大家翻了几座山背着背篓背过来的，一天背一个来回。不过也就这么过来了，慢慢地习惯这里的环境，10年也就一晃而过了。”
“可是人生能有几个10年啊？”
刘班长这次没有说话，他停下了脚步，怔怔地望了望前方看不到头的山。初入军营的我尚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执着地坚守。
“我给你讲几个故事，你听后就会明白。”接下来，他跟我讲起了这里曾经发生的事。
原来，第一代青银沟的兵刚到这里时，这里荒无人烟，野兽出没。他们日夜奋战，开洞库、盖库房、修巡库路，许多人把青春年华甚至宝贵生命奉献给了这里。原教导员陈怀林，就是在带领官兵开沟铺路施工中，连续奋战30多天，累得咯血不止，从此一病不起，最终献出了年仅36岁的宝贵生命。原队长王太纯一入伍就来到了青银沟，曾经有3次调离的机会，他最终都放弃了，一直干到退休，退休后又被单位返聘回来，还在为青银沟做贡献。原技术员王鹏家庭条件优越，但他一直扎根在山沟……
讲着讲着，刘班长的眼睛有点湿润了，他看着我说：“去年有几个新兵问我，临都市耐得寂寞，居深山心系打赢的青银沟精神是不是机关里的笔杆子想出来的？其实也不完全是，在这里不怕寂寞、甘于奉献、为国尽忠，决不是口号。我认识的那些老领导、老战友，多半都是这样做的。这个地方总要有人去守。”
刘班长的话语很朴实，我却被深深打动了。那天回到宿舍后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打开日记本，写下了这样一段话：
“当兵就意味着要吃更多的苦、经更多的事。如果所有人都想到好地方去，那条件差的地方由谁来守？既然选择了军人这个职业，就要以苦为乐，不怕寂寞，经得起考验……”
我终于想出来要在石头上刻些什么了。我从山脚捡了一块形状突兀的石头，刻下这样一句话：“苦地方，偏地方，正是成长的好地方。”只是我没舍得放回青银沟的山中，而是一直自己保存，留作纪念。时常看看，心中总会升起一股温暖的力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