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脱下军装穿上警服的他,时常想起在河尾滩守边防的日子

来源:解放军报 作者:马双喜 责任编辑:姬彩红
2020-04-26 16:02:43

9年前,7名先遣队队员顶风冒雪挺进喀喇昆仑之巅,在寸草不生的雪原扎下3顶帐篷,让五星红旗第一次飘扬在海拔5418米的河尾滩哨卡。先遣队队员之一的马双喜退役后,选择在哨卡附近的县城当了一名警察——

河尾滩,只想离你近一些

■新疆军区某边防团河尾滩边防连退役士兵 马双喜

建卡初期,河尾滩哨兵在简易哨楼旁站岗。

风雪巡逻路上,官兵休息时啃干粮。

爬雪山,蹚冰河,一次巡逻便是一次生死考验。图为后来牺牲在河尾滩的战士巴依尔弓着腰,让战友踩着他的背攀上岩石。

一张夹在钱包里的照片

脱下军装穿上警服3年多了,我还会时常想起在河尾滩守边防的日子。

今年春节前,我和河尾滩哨卡的老战友视频,刚到哨卡的新兵凑到手机屏幕前祝我新年快乐。看到他们被紫外线灼伤的脸,我有些心疼,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是笑意盈盈,开心得很。

2012年春节,河尾滩哨卡还没通手机信号。那时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,当时正值封山期,直到4月份,那封信还压在我的枕头下,没有寄出去。等到开山后,我在信里附了一张第一次在河尾滩哨卡过年的照片寄回家,照片后面写有“海拔5418”的字样。

如今,这张照片一直放在我的钱包里,让我不时回味,我的人生中有过一段驻守全军最高海拔哨卡的经历。

还记得,2010年11月,上级命令组建连队前往河尾滩建卡,我成为第一批被抽调过去的骨干。我们知道,要想在高海拔的“生命禁区”扎下根,就必须练就一身“钢筋铁骨”:洗脸时扎在脸盆里练憋气抗缺氧,雪地里赤身搏斗练抗寒……在山下进行了为期半年的强化训练后,全连官兵终于盼来了前往河尾滩建卡的命令。

连长于少林刚宣布完命令,作为老班长,我用力向前踢出一步,第一个出列请战。

紧接着,我听到接连不断出列的脚步声。连队所有官兵都向前踢出一步,挺胸站直。

没有一个人不想去完成这项艰巨又光荣的任务,去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。

最终经连队党支部决定,由时任指导员彭义带队,选派6名战士组成建卡先遣队,我有幸成为其中一员。

翻越达坂后的那一片荒芜

2011年5月20日,我们7人先遣队乘车向预定地域出发,载满物资的运输车鸣笛通过营门口,沿着219国道向河尾滩驶去。

5月的喀喇昆仑,山脚下已是春暖花开,但当我们的车队翻上第一处达坂时,高原瞬间“变了脸”,天色灰蒙蒙的,还飘起了雪花。

那时常听老兵讲,“库地达坂险,犹似鬼门关;麻扎达坂尖,陡升五千三;黑卡达坂旋,九十九道弯”。这条“天路”——新藏线219国道,雄奇,更险峻。然而,再难走的路我们也要想办法通过,海拔再高的达坂我们也要翻过去,因为那里是我们要建卡的地方。

从车窗往前看,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山达坂,车窗的一侧,是陡岩峭壁,另一侧,是断崖深谷。车队行至麻扎达坂,车辆装上了防滑链,车速明显降了下来。

“麻扎”,维吾尔语里“坟墓”的意思,其艰险不言而喻。车队走到这里时,路面都已结冰,河谷中有几辆汽车残骸。坐在驾驶室里的我,眼睛紧紧盯着前方,一边预判道路情况,一边提醒驾驶员注意安全。

好不容易攀上达坂。下达坂时,前方迎面驶来一辆地方运输车,因轮胎打滑,路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刹车印。指导员在对讲机里大喊:“前方一辆大货车打滑,所有车辆停止前进!”运输车上的维吾尔族司机从车上下来,向我们寻求帮助,我们拿起铁锹、钢钎将路面的冰雪铲除。司机再次启动车辆,小心翼翼驾驶,每经过我们车队的一辆车,他都鸣笛致谢。

路途的艰险,没有消磨我们的斗志。在沿途兵站短暂休整后,5月22日,我们向着海拔5400多米的预定地域挺进。

在距离目的地只有十几公里的地方,突降暴风雪。暴雪砸在挡风玻璃上,瞬间结成冰,把雨刮器冻住了,驾驶员根本看不到前面的路。我和指导员下了车,一左一右拿着铁锹,踩着积雪跌跌撞撞走在前面给车探路。

顶着暴风雪,每走一步都很艰难。风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,像刀割一样,手脚很快冻得失去知觉。我们7个人轮换着探路,十几公里,跋涉了4个多小时。

驶过一处河滩,我们终于到了这片荒芜之地:地处河滩尾部,所以名叫“河尾滩”。

当五星红旗插上山顶

我们的眼前,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白茫茫。上等兵孙俞问指导员:“就是这里吗?”

指导员仔细看了一下军用地图,确定地说:“没错,这里就是我们建卡的地方。”

我们7个人虽早已筋疲力尽,但顾不上休息就开始搬运、安装、固定帐篷。大家忍着强烈的高原反应,吃了丹参滴丸缓解缺氧症状。砸地钉时,已经没有人能抡得起大锤。河尾滩风大,如果地钉不固定好,大风很容易将帐篷掀翻。

指导员坐在地上,抓起石块一下一下使劲砸着地钉。我们学着他的样子,拿着石块开始砸。

“铛……铛……”起初,听着砸地钉的动听“旋律”,大家还笑个不停,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。这里的地面太硬,地质学家称之为“永冻层”。

第二天凌晨4点,3顶军用帐篷终于挺立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雪原中。

睡前,我们只吃了一点冻得发硬的干粮,所有人头昏脑涨,根本睡不着觉。第二天上午,搬运物资结束后,战士孙俞和张鹏祯就因为突发高原肺水肿,被紧急送下山抢救。

为了将国旗插在“永冻层”的最高点,我们开始攀爬山脊。擎着鲜艳的五星红旗,我们的心跳加快,不知是因为那份激动,还是因为高原反应。

临近山顶,缺氧让呼吸变得愈发困难。我们闭上眼深呼吸,在心里一遍遍鼓励自己:“坚持!坚持!”登顶那一刻,大家仰起头用拳头捶打胸膛,举枪高喊,像是打了胜仗的勇士。

当五星红旗飘扬在河尾滩时,我们完成了先遣建卡的任务。那一刻,我哭了,眼泪冻在睫毛上,灿烂的阳光透过鲜红的国旗照在我的脸上。

自此,中国军队边防哨卡的最高海拔上升到5418米。

苦着苦着就甜了,守着守着就爱了

我们在寸草不生、藏羚羊都待不住的喀喇昆仑之巅扎下了根。后来,哨卡陆续修建了新式营房,大家吸上了床头氧,吃上了绿色蔬菜,生活条件越来越好。

只是,这里恶劣的自然环境从未改变,8级以上的大风依然从年初刮到年尾,平均气温零摄氏度以下,空气含氧量不足平原一半,紫外线强度高出平原60%。巡逻路上,我们要踏着半米深的积雪,翻越常年不化的冰川,蹚过刺骨的冰河……

我永远忘不了牺牲的战友巴依尔。2016年年初的一次执勤任务结束后,狙击手巴依尔出现头痛、胸闷等高原反应。在高原上摸爬滚打好几年的巴依尔并未在意,因为在河尾滩,这些症状很常见。

直到第三天,巴依尔突然昏迷,被紧急送往400多公里外的高原医疗站。那几天,我们守在电话旁,等来的是一个不幸的消息:脑水肿、心肌炎,医生全力抢救,还是未能留住巴依尔年轻的生命。后来,23岁的巴依尔被安葬在海拔4280米的康西瓦烈士陵园。

“生在喀喇昆仑为祖国站岗,死在康西瓦为人民放哨。”在康西瓦烈士陵园,镌刻着“叶尔登巴依尔·红尔”名字的石碑,是陵园里的第107座墓碑。之后每次路过康西瓦,我都会到巴依尔的墓前给他点上一根烟,坐下来和他聊聊天。

苦着苦着就甜了,守着守着就爱了。驻守过河尾滩的战友都明白,高原条件虽苦,但祖国的每一片领土都要有人来守卫。何况,这是一种独特的光荣经历:能有几个人,在“离星星最近”的巡逻路上,留下自己的足迹?

驻守河尾滩5年的时光转瞬即逝,12年的军旅生涯也走到了尽头,我心中怅然若失。我从巡逻路上捡回一块“鸡蛋石”作纪念,因为这里有我的青春,我的亲人。

2016年12月,我退役后在距离哨卡最近的县城当了一名警察。有人曾问我,都在山上守了5年,还不够吗?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,这样离哨卡会更近一些,如果有需要,我还能冲上去。

每次看到上山的军车,我都会挺直身体,朝他们敬一个标准的军礼。同事们疑惑,我对他们说,海拔5418米的河尾滩,比珠峰大本营还高出218米,是全军海拔最高的边防哨卡,卡点就是我们建的。

那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,我一生都会为此而骄傲。

(唐帅、解放军报特约通讯员牛德龙整理、河尾滩边防连官兵供图)

(本文刊于《解放军报》2020年4月25日第7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