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版: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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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

赤胆文心须长咏


■郑蜀炎

“有多少人从阅读一本书翻开了人生新的一页。”在梭罗的名言后面,我想续一句:有多少人在一本书中留下了人生的赤热肝胆与铮铮风骨。

陈云写于1936年、重新发表于1982年5月3日《人民日报》的文章《一个夜晚》,记述了当年自己在上海中央特科工作时,前往鲁迅先生家,帮瞿秋白和夫人杨之华变更住处的一幕历史细节。今日读之,竟眼角浸湿、久久无语。

——秋白同志一切已经准备好了,他的几篇稿子和几本书放在之华同志的包袱里,另外还有一个小包袱装着他和之华的几件换洗的衣服。我问他:“还有别的东西吗?”他说:“没有了。”“为什么提箱也没有一只?”我奇怪地问。他说:我的一生财产尽在于此了。

瞿秋白是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,出生名门望族,身为学界大家,生活向来优渥。按说俗之如钱财、雅之如字画,三箱五箧并不为过。但偏偏“一生财产”,不过几篇稿几本书——尽书生之物也。

“何事万缘俱寂后,偏留绮思绕云山”,这是瞿秋白牺牲前写下的诗句。他就义时的坦然、从容甚至是潇洒,告诉了我们什么叫文心赤胆、书生意气。

信念之所以成为信念,必须是自己坚信并且奉行,“念兹在兹,此心不越”。作为第一个把《国际歌》翻译为中文的革命者,瞿秋白舍生取义自有慷慨悲歌。如果还有些点滴温凉的眷念,一定是情深无限的秋之白华。当然,还有那些曾经在包袱里随之走天下的书与稿。

“你看了看书,就像树看到自己的叶子。” 瞿秋白纪念馆陈列的遗物,最多的是墨迹浅淡、残缺泛黄的一本本书。涌于心头的诗句,顿时让我“伫立以泣”。

瞿秋白是卓越的革命家,同时也是名动一时的诗书大家。诗家有评曰:其诗风词韵,与八百年前的陆游颇为相通。“夜半挑灯更细看”,钱钟书纵论陆游,亦如评说瞿秋白:“爱国的情绪饱和在陆游的整个生命里,洋溢在他全部作品里。他看到一幅画马,碰到几朵鲜花、听到了一声雁唳,喝了几杯酒,写几行草书,都会惹起报国恨、雪国耻的心事。”

诗以言志、文以载道。江山风雨、家国情怀,始终是中国文人最激越的书写。梁思成和林徽因亦有诗文传世,但他们写给祖国最厚重雄浑的作品,却是“凝固的诗”——建筑。

1931年,在中国进行古代建筑调查的日本建筑学者提出,中国人侧重文献研究,没有能力开展田野调查,因此,田野调查应由日本人“代劳”完成。看起来日本人所提的是学术范畴的问题,但其倨傲张狂的民族主义已然显露无遗。建筑学家梁思成坚定地提出:“作为一个中国建筑师,我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。”

数月后,梁思成、林徽因等人“吾道始行”——开始了5年的田野调查。满目疮痍的贫瘠乡村、土匪病患的袭扰,更有日本侵略者磨刀霍霍的威胁……在这种艰苦卓绝的环境中,他们跋涉于乡野荒村、奔波在风雨霜雪,完成了有着中国建筑史里程碑意义的一系列研究。1937年7月12日,当他们在山上做完一项调查回到山下,才知“七七事变”已经爆发5天了……

“国破山河在”,梁思成、林徽因毫不犹豫地携带所有资料举家南迁,来到长江边的一个小村落——李庄。1944年,梁思成在李庄抱病完成了《中国建筑史》。这是中国人自己所写的第一部专业建筑史。

后世专家回溯这段历史时不禁感慨:“无论梁思成还是林徽因,他们都有家人参军战死,他们在战时仍继续古建筑研究工作,绝对不会只是当作闲情逸致,一定是要在心里给自己一个交待。”

其实,他们是要给延续在自己血脉中的中国文化一个交待。所以,当战局危急时,有人问林徽因,日本人打来怎么办?这位柔美若“人间四月天”的女子嫣然一笑:我们身后,不就是扬子江吗。

文天祥《正气歌》的结句:“风檐展书读,古道照颜色。”仿佛是为住在与李庄相邻的板栗坳、另一位叫董作宾的南迁古文化大学者而写。1945年,董先生在蓬户瓮牖、衣食无着的艰苦环境下,完成了一本煌煌学术巨著《殷历谱》。尽管没有几个人能够识得甲骨文,那些出土于几千年前殷墟的龟板甲片,似与浴血奋战的抗日战场也相距遥遥。但是要知道,当时的日本军国主义者不仅在军事战场上耀武扬威,而且在学术领域也膨胀之极。有些依仗侵略者战争机器的文化霸权者,竟然狂妄地叫嚣着“汉学的中心在日本”。

而偏偏此时,董先生、梁先生、林先生以及许多先生们,凭一本书、持一支笔,续写着《正气歌》,进行着顽强的文化坚守。因为他们知道,一个民族只有文化灭亡了,才是真正的灭亡;文化,是一个民族不可退却的阵地。

“下笔如有神”是文人追求的境界,然而,请记住,此时此刻的这个“神”字,不是文采飞扬不是神思灵动,必须是“神者,正气也”。

有的书生本身就是战士。音乐家任光被誉为“民族号手”,他谱写的《渔光曲》《打回老家去》《新四军东进曲》等歌曲,释放无穷魅力,彰显音乐里的红色基因。他把自己生命的音符化入到民族解放事业的旋律中,成为新四军的一员。皖南事变中,叶挺军长作突围动员后,他随即指挥全场高唱《新四军东进曲》,“与四周的机关枪及手榴弹声融成最伟大战斗交响曲”。在突围中,任光不幸胸部中弹牺牲,“揣着的一本书亦被不止的流血染浸,不得其名”。

或许,这本书究竟为何名已经不再重要。平生一片心,文章千古事。能让我们些许宽慰的是,他是与自己所喜爱的书相伴而去的……

在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碑前,一盏长明灯前镌刻着这样的话语——我们和我们的子孙会常常来这里的。

那么,我们常常去看他们了吗?我们常常捧读吟诵那些浸染着他们热血信念、倾诉着他们肝胆风骨的书了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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